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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城:村弄记

2019-01-18 09:19:05 三都澳侨报

本报讯(石城)乡村不同,但村弄大抵相似。都是那样,或平或陡,或直或弯,或宽或窄,悠悠然穿插于房前屋后,就像扔在那里的几根乱藤,彼此粘连着,分叉着,交汇着,丝毫不讲究秩序与逻辑,随随便便、松松垮垮。每一个枝节,每一条藤的末尾都结着一个瓜。那就是我们的屋子。在乡村,我们每早出门,每晚回家,屋子仅仅只是一个出发点,和归宿点,村弄才是个大世界,其貌幽狭曲折,却在日日穿梭中,耗费了一生中大部分美好时光。

住在乡村的人,差不多都有大致相似的体会。不管是去田间劳作,还是到异地谋生,走完了村弄,就算是告别了乡村。回来时,也不论心情是好是坏,腹中是饱是饥,只要一踏入村弄,闻着那扑面而来的特有气息,这就算到家了。就算是到了一个陌生的乡村,只要一踏入那似曾相识的村弄,踩着那溜亮的路石,看着那灰墙碧草,一下子就像回到了自己家,心情无比亲切。待到离开时,不免回头望了又望。

村弄是个大世界,这话是对村中人说的。老人抽烟,妇女奶孩,晒在竹竿上的衣裳旌旗招展,这些,外人轻易就能想象得出,自然不在话下。村中人自有村中人的兴致。屋里太压抑,远不如村弄敞亮。刮风下雨,天寒地冻,躲在屋里是不得已的事。老关在屋里不行,心情好或不好,免不了要到村弄里走走,或者看看,互相交谈一番,分享一下捂在心头的新鲜事。屋边墙角,总有人放一根木头,或者磊几块石墩,一人坐下来,陆陆续续就有一群人跟着坐下来,一聊就是半天,常常忘了吃饭和干活。大家彼此知根知底,都没什么大见识,举不出惊世骇俗的事,也讲不出感天动地的理。话题还是那些话题。无非添油加醋一番,以博得更多喝彩。什么东家的女人屁股只轻轻一翘,就把丈夫弹到了床底下,西家的狗就像死了个亲爹,午夜里以头撞壁,泣不成声之类。今天聊过的事明天再聊,每次感觉都不一样。有没有新意?当然没有。但心情就是快乐。也有不快乐的时候。那就是话不投机,没几句就冲突起来。如此,轻则吵得面红耳赤,重则打得鼻青脸肿,都有。但是不管发生什么,好事坏事,时间一过都没事。叔还是叔,婶还是婶,村弄还是那条村弄,一点不改。只是石头下或者墙缝里,又添了一小笔记忆,供有心人事后慢慢回味。

曾几何时,年轻人青春高涨起来,一天到晚,心里跟猫抓似的,总觉精力过剩,村弄里平白就多了一道风景。姑娘露胳膊,小伙子穿喇叭裤,那个时候已经算时髦了。如果还读过中学或当过兵,张口能讲普通话,不用说,就更风流了。就有这么几个人,没事一大早就到弄子里晃悠,哼着走调的歌,对着小镜子左瞧瞧,右看看。瞧那个拽样,用现在的话说,不仅是臭美,简直就相当的自恋。最令长辈们看不惯的,是大白天不下地干活,竟然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半是打牌,半是打情骂俏,既误了农事,又伤了风化。不过,这终究是一时之兴。用不了多久,就各娶各的妻,各嫁各的郎去了。倒是每年开学初,新到的女教师总是及时送来活话靶。女教师经常换,但话题都不换。从她的眼神、发型、身材直到穿着打扮,哪里都不放过,非得馋猫似的仔细品评一番。一个清晨,几个小后生嘀嘀咕咕,正小声议论一女教师的胸脯和裙子,人家还是一个大姑娘,刚好挑一担水从旁路过,被撞了个正着,窘得各人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这其中一个,就是下弄尾的堂兄。他那时正当年少,如今已年近半百,一脸的胡茬,不知是否还记得有此一出?

相比之下,我家老屋隔壁那条弄子,却令人紧张。弄子窄,又曲折,旁边不是空坪、就是无人居住的旧屋,这里一座,那里一座,黑黑的,破败不堪的样子,外人一看也许就觉得阴森可怕。弄子里平常很少人走,浅浅的青苔眼看就爬到路面上来。都说那里藏有狐狸,像黄狗一样,从瓦楞上一闪即逝。偶尔还有山魈鬼从山上下来,专找年轻女人和孩子带走。说者说得神乎其神,听者听得心惊肉跳。傍晚过后,一个人打那经过,心里总是毛毛的,仿佛背后真就有什么东西在跟踪,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出,临近家门口,才敢放心地飞奔起来。直到上学以后,书上说狐狸和山魈原都是一种动物,我都不大敢相信。

至今想来,此生最难忘的一些事,都跟那条弄子有关。毛主席逝世的广播,我第一次就是在那弄子的拐弯处听到的,但那基本是大人们的事,倒也不甚痛痒。第一次见到刚过门的新媳妇,和第一次见到装死人的棺材,也是在那里。那一年,邻居家大伯积劳成疾,卧床不起,着急把儿媳妇娶回来冲喜。他的儿媳妇,我叫嫂子。那女人用手帕捂着脸,罩在一把油纸伞下,又是鞭炮又是唢呐,一群人簇拥着她出现在弄子里,几乎就把整条弄子挤爆了。可是,大伯的病终究没能被冲好起来。新嫂子进门才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们家上下就哭成了一片。我目睹一具漆黑的棺材从弄子里被抬了出去,吓得好几天都不敢出门。最忘不了的自然还是阿修叔。他一个老光棍,父母早亡,没儿没女。听说他在蜂洞墘的半路上把同村的一个女人撂倒,自己脸都被抓破了,这事叫强奸。他被工作组带走以后,不久又回来,头戴一顶纸糊的尖头帽,胸前挂一张巨大的硬纸牌,上面写什么不懂,在全村的弄子里被批来斗去,直批到我的门前来。前头一个人敲锣,一边敲一边喊,后面一大串人看热闹,走到哪里一路跟到哪里。我看见那时候他的脸,就像一个煮熟的芋头,紫黑紫黑的,没一点生气。自那以后,他就从村子里消失了,至今数十年不知所终。他会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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