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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华:写神记

2019-07-31 09:22:57 三都澳侨报

闽东是个多神祗的区域。神,有点多,也有点杂。

这估计和丘陵地貌有解不脱的关联。古代的闽东没有平坦路径可走,人们往来得翻山越岭。一座山头相当于一方诸侯,各个诸侯有各自的神祗保佑。比如:太姥山有太姥娘娘,斗姥岛有斗姥娘娘,柘荣有马仙坐镇,霞浦有妈祖保佑,古田的陈靖姑救苦救难,屏南的江虎婆驱魔驱邪……一个个各司其职,各安其境。有人稍加琢磨,发现上述皆为女神。果然,若干年前,央视团队来闽东拍摄电视专题片,其中一集就叫《闽东女神》。

女神在闽东有着很高的地位,比如临水夫人陈靖姑,不仅在大陆在港澳台,而且在东南亚,都有着广泛的信众,分殿数以千计。当然,闽东也有男神,把女神摆在前面是美德。女士优先,女神当然也优先。至于男神,名气比较大的,有周宁的林公、寿宁的黄山公等。

以这两尊男神为题,我分别写了《神出杉洋》和《黄公在上》。巧合的是,这两篇散文都是参加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组织的采风作业。

先说黄山公。

壬辰年夏,以原福建省委副书记、省炎黄文化研究会会长何少川为首的作家团队赴寿宁开展文学采风活动。选题会上,东道主提供了三十余个选题,正襟危坐的三十余位作家每人认领一题。相对好写的,迅速被人领走,有难度的,个个面有难色。当黄山公这个选题被报出时,无人认领。我问坐在上方的原《闽东日报》总编辑王绍据,黄山公是哪路神仙?他摇摇头。我说:去年炎黄在周宁采风,安排我写的是一个叫林公的神仙,不知和黄山公有无关联?也就是随口一说,却让王总编把我直接卖给了“神仙”。没等我反应过来,坐在对面首座的何少川书记立即接腔,周宁的林公是你写的,这寿宁的黄山公也归你写。被这么大的领导“一喝”,我目瞪口呆,别无选择,硬着头皮接下了又一尊神。之后,我在时任寿宁县方志办主任黄立云的陪同下,去清源、托溪等地寻觅黄山公的踪迹,查阅相关资料,采访相关人士。渐渐弄明白黄山公的来龙去脉。

黄山公原名黄槐,寿宁韶托村人,于北宋政和年间考取进士,宣和年间(1119-1125年)出知徽州。时值宋徽宗昏庸,蔡京操纵朝纲,百姓徭役赋税繁重,加上蝗害、旱灾频频发生,徽州一带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身为父母官的黄槐忧心如焚,上表奏请朝廷减少徭役赋税,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没料到朝廷非但不允许放粮赈灾,反而变本加厉横征暴敛。黄槐为拯救徽州的黎民百姓,置个人仕途富贵于不顾,传令所辖州县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他知道闯祸而且闯大祸了,遂挂印弃官,更名黄山,遁回寿宁,在鹤溪畔结庐定居,修炼仙术。隐居期间,他给乡民诊脉施药、疗疾去病;为稚童设馆延师、启蒙开智;替村人卜卦测字、指点迷津。他的古道热肠和善行义举,赢得了四邻八乡村民的敬重和爱戴。黄槐修炼多年道行圆满,得道升天。黄山,这位历史上的匆匆过客,已然成了村民“水旱疫疾,祷之必应”的地方神而久久留存。每年的九月九,村民都会不约而同到黄山仙岩点烛焚香,供献三牲五果祭祀。

有了丰富的资料和实地的探寻,我相信自己会像写周宁地方神林公那样,写出一个鲜活的寿宁地方神黄山公。一个月后,我创作了散文《黄公在上》。不仅收录于《走进寿宁:世界贯木栱廊桥之乡》一书,而且发表于《福建文学》。

何少川书记在之后的采风上曾对我说,这篇写得不错。写神,你还行。这话他说过两回,另一次是之前我写了周宁的地方神林公。我不知道他对每个作者是不是都这样的鼓励,但我知道,他对每篇稿件的审阅极其认真。

炎黄周宁采风是在辛卯年冬。以何少川为会长的福建省炎黄文化研究会,担负着弘扬光大八闽文化的大任,其中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策划出版“走进福建”系列丛书,十多年来,何书记不辞辛苦,率领作家走遍了全省所有的县市区,为福建文化事业的繁荣和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可谓利在当下,功在千秋。

选题会上,周宁端出一尊地方神——林公。按惯例,选题按照省市县和老中青的排序挑题,我既不占天时也不占地利,只得听天由命。接近尾声时,这尊神还未被他人请走,于是,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活。之所以有此胆略,是因为我年初到过林公祖殿所在的村庄,这题材恰恰在我的写作计划中。

村庄的名字叫杉洋,是周宁县玛坑乡的一个行政村。

闽东对林公的敬仰和崇拜,我是有所耳闻。在闽东很多地方都有林公宫,规模或大或小;再就是闽东很多人的大名或小名都有“林”字,按民间的解释,添了“林”字意为给林公当儿子,希望得到林公的庇护和保佑。但我是第一次知道林公祖宫在杉洋。林公宫建于明正德八年(1513年),正门上方有全称殿名“敕封林公忠平王祖殿”。大殿供奉着林公及其从祀诸神、部属神像,并悬有古钟一口,立有建宫碑记。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带锁的铜香炉,香炉内置一柜,柜中神香半月一换,香火常年不断。各地前来求林公者,就从这个祖殿香炉中分取香火。鉴于林公宫内保存的彩画、石雕之精美,以及许多明清时的建言碑记和石刻扁额等,2013年,林公忠平王祖殿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林公和黄山公一样,都是有真人原型的。他原名林亘,仙逝于宋咸淳五年(1269年)。林公之死,充满了神话的传奇和英雄的壮烈,古今流传,炙口如鲜。相传他死的那年,杉洋村白马王塔附近发生了一系列人畜失踪的怪事。某日,林亘赶着一头猪从塔旁经过,也遭遇同样的怪象,猪忽然不见了,林亘慧眼四望,发现猪被关在古塔中。原来是穷凶狡悍,为非作歹的白马王作祟。嫉恶如仇的林亘岂容妖魔横行,不顾年老体衰,践行匡扶正义,与白马王斗法,经过两场惊天动地的恶斗,白马王最终一败涂地,负伤逃遁。但古稀的林亘也精疲力尽,自觉大限将至,告诉村民:我事先已在地上画了圈,如果血溅圈内,我只保佑杉洋;如果血溅圈外,吾将保佑邻近各县。说罢,林亘从天上坠落,血溅圈外。

林公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深为百姓所敬仰。久而久之,林公成为了福宁府五县畲汉民众的保护神。宋元之际,闽东的林公信仰已很盛行。明成化七年(1471年),时任刑部尚书的宁德人林聪,将民间流传的林亘事迹写成奏疏上报朝廷。明成化八年(1472年),明宪宗朱见深敕封林亘为“杉洋感应林公忠平王”,下诏在杉洋建忠平王祖殿崇祀。

黄槐和林亘,一个在北宋,一个在南宋,相隔百余年。但他们的正直、大义、善良和博爱,让他们有口皆碑,渐渐由普通人变成后世敬仰和爱戴的神。这一切完全取决于他们的善举和百姓的感恩。由此,我们可以知道为何闽东地方神会有这么多。

由此,我写了《神出杉洋》,除了被收录于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编辑出版的《云端仙境·养生家园》一书外,还被《福建宗教》等四家书刊选用。

我真心感激何少川书记给我的这两次机会,让我对闽东地域的地方神信仰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明白寄托一旦成为信仰,你就不可用常规的思维去看待它。因为,信仰已经成为人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戊戌年底,我再度跟随何少川书记前往福安,参加白云山景区的采风活动。何书记虽然刚过八旬,看去思维敏捷身体硬朗。在九龙洞风景区,他只说腿脚不太灵便,不进洞了,你们去看看,我在这等你们。我们在洞中转了一圈后出来,见何书记等人正坐在茶亭喝茶聊天,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

就在采风结束后一个月左右、我在家创作采风的散文时,女作家璎珞发来消息,说何书记去世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话是这么说,但放在熟悉的人身上,就无法认定其正确性。当几方面的消息都证实何书记因心梗突然去世,悲从心来。夜晚,我坐于阳台仰望星空,不禁感慨万端:炎黄文化有幸,有了一个德高望重、运筹帷幄的好会长,才有“走进福建系列”丛书,十二年间,从泉州安溪启动到三明三元结束,何少川会长率采风团走遍福建省八十四个县市区,策划出版了八十四本书。据省炎黄文化研究会秘书长林思翔介绍,这些书叠起来足有一米七的高度。而每本书都经过何书记的审阅和把关,可谓一项浩大的文化工程,但这只是炎黄文化工作的一个部分。我有幸参加了其中的七次采风活动,多次聆听他的讲话,受益匪浅。采风途中,他还送了我一本他的散文集《福地行踪》。如今,他独自远行,让我们遥望。

我觉得何书记也是一尊神,他为福建的文化作了重要的贡献,让八闽文化在中华文化的新时代里熠熠闪光,这足以让人们顶礼膜拜。国人有很浓重的感恩意识,当在物质层面无以回报时,便会在精神层面给予感恩,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将人敬奉为神。

物质的付出而得到精神的回报,无疑是最高的肯定和待遇。黄槐是这样,林亘是这样,我想:何少川也会是这样。  □ 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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