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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东之光 | 专访李师江:有史诗的故乡,永不消亡

2022-07-02 13:40:29 宁德网
有史诗的故乡,永不消亡

——本报记者访长篇小说《黄金海岸》作者李师江

作者简介:李师江,生于福建宁德,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家、编剧。著有长篇小说《逍遥游》《中文系》《非比寻常》《福寿春》《神妈》《福州传奇》,小说集《六个凶手》《爷爷的鬼把戏》,电影编剧《沃土》(王小帅导演)《六个凶手》(赵非导演)。另有部分作品译成英、法、德、日、韩等语言,曾获得华语传媒文学大奖等。早期小说专注挖掘时代中个人内心的成长,后专注“东魂西技”的写法,即类型小说与纯文学的结合,注重故事性,着力描写极端矛盾中的人性考验。

《黄金海岸》简介:20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养殖户在鱼塘里挖到一具骸骨,奉为至宝,牵出一桩十年前的波及三个村庄里的大案。而东南滩涂四十年的变迁,滨海三代人野草般的命运,也史诗般浮现。这部六十八万字的小说,分为“潮生万物”与“阴阳守望”上下两册,小说融纯文学与悬疑、灵异、演义等类型小说的手法于一炉,塑造了二十来个灵魂群像,构成一个东南滩涂的神秘世界。黄金海岸,一代老去,一代崛起,永恒的是潮涨潮落,生生不息。

李师江(右)接受记者采访 顾北哉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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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

今年5月,作家李师江描写闽东家乡土地的长篇小说《黄金海岸》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为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福建省文艺发展专项资金项目,福建省文联、省文学院签约作品扶持项目。

这部长达68万字的小说,以宏大的篇幅写出了一块崭新的文学地理:东南滩涂。以《三国演义》的结构,用群像式的写法,写出了二十多个人物交织的命运。从平民和创业者的角度,展现出海峡西岸改革四十年波澜壮阔的历程,以及闽东地域独特的地理面貌、生产生活、风俗民情、文化信仰。

近日,本报记者就《黄金海岸》创作中的一些话题对李师江进行了专访。

 

徐龙近:师江好,上次我们在一起聊你的中篇小说集《六个凶手》,到现在差不多快3年时间了,当时你说正在创作《黄金海岸》这部长篇小说。2020年5月,我们一起到太姥山参加文学采风,记得你告诉我,在动身前一天,刚好给《黄金海岸》画上句号。当时我就一直很期待,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部作品呢?这次拿到书,我是在几天之内,从头到尾一气读完的,说实话,非常好看,也非常震撼。这是一个庞大的题材,时间跨度很长,故事情节、人物命运跌宕起伏,为什么会酝酿和写作这样的一部小说?

李师江:每部作品的创作,确实都有一个机缘。2010年,我从北京回到家乡,有一个心理前提是我的写作资源是枯竭的,我既不了解真正的大城市的生活,更不了解小城市和农民的生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个虚空状态。这是比较可怕的,心里没底,写什么不像什么。因为潜意识中是在寻找生活素材,以及体验生活质感,所以有一次到霞浦采风,我无意中听了一个滩涂上的奇异故事,便觉得这是属于我的一个大题材。第一,这是属于故乡的题材,自己能够把握;第二,滩涂是一个崭新的文学地理,比较兴奋。

徐龙近:你说这部小说酝酿时间有七年,动笔写作用了三年,正所谓“十年磨一剑”,为什么会这么漫长?

李师江:有个创作的想法,但离创作还有十万八千里,第一是刚开始素材还是很缺乏,第二是技术不成型,结构没有想好。这里面需要长期的酝酿,把一个小故事扩大,人物不断增多,小说里面的主要人物差不多就有二十个,命运互相交织,既要有戏剧性的冲突,又要有接地气的质感,总之是一个复杂的大工程。在构思的过程中,我边积累素材,边创作了一批类型小说,某种意义上算是技术的积累。

徐龙近:小说从海边的乡村写起,故事一直延伸到城市,覆盖了改革开放后差不多将近四十年的故乡生活,最吸引你着手故乡写作的要素是什么?

李师江:简而言之,第一是,一方水土,小时候家家户户相依为命的滩涂如今已经消失,故乡回不去了,但是有史诗的故乡,永不消亡。第二,是这块山海之间的人物,与平原、高原、大都市不一样的人物,是三教九流斑驳的命运,他们的兴衰荣辱点起了人间烟火。每次采风时,我听到那些不合俗流的寻常人家故事,便十分兴奋。在这些人物的特质之中,又是他们的执着吸引我,比如对这群家乡的守护者,文化的守护者,命运的守护者,正义的守护者,大爱的守护者,我在书写中给予极大的尊重。

徐龙近:是的,这部小说最吸引我的,也就是每个人物的命运,让人牵肠挂肚,就像文艺评论家所说的,有一个交错复杂的命运丛林。那么人物命运是如何与滩涂变迁的主题结合的?

李师江:对,主要人物的命运,是紧贴着滩涂的命运的。李兆文、陈武功,这部小说里的父辈,是上一代村产滩涂的守护者。他们寸土必争,组织村庄械斗,为此生死,这是上一辈人的观念。李师海、陈立春、池玉喜是滩涂的改造者,也是受益者,这群人开始把养殖搞成产业化,他们的命运沉浮与之紧密相关。但滩涂工业化时代来临时,他们是被淘汰者,面临退出历史舞台,他们在守护滩涂中付出了各种努力。

徐龙近:小说读下来,里面人物的命运总是令人唏嘘回味,谈谈主要人物比如师海、老二、李怀风,这些人物悲剧力量是如何做到的?

李师江:人物的命运是由精神力量决定的,也就是决定自己生命价值的内心力量。比如说师海,在内心中他是创世者,极度自我,没有屈服的时候。他可以被毁灭,被时代的车轮碾碎,但他不会认输。老二是个苦行僧,自由是他的天性,寻找是他的命运。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在寻找的路上。可法是幸福生活的渴求者,即便妻儿都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也相信存在,活在团聚的幻觉中。还有比如说六斤,她是追求善的极致,甚至超越了杀父之仇。故事中的船仔,他是追求正义公理的,成为守护家乡的内在力量。每个人物,内心都有对生命意志的渴求,即便在现实中一败涂地,但意志不会磨灭,这些会留在我们的回味中。

徐龙近:我在阅读的过程中,粗略统计了一下,书中塑造了至少二十个左右的重点人物,有老年,有中年,有青年,甚至有小孩,每个人物性格刻画得十分鲜明,又非常合情合理,人物形象十分清晰,栩栩如生,情节又精彩绝伦,丝丝入扣。如果仅仅塑造一两个很好的人物,我的理解是可以像你以前提到的,归功于搜集的素材到位,但是要让笔下这么多的人物都鲜活、生动起来,肯定有技术的成分在里面,可以谈谈吗?

李师江:对,如果没有掌握原理,我们是很难做成一件清晰的事,塑造人物也是如此。这里面有技术原理,还有素材和环境的积累,是一个综合元素发酵而成。但总体上,塑造人物要遵循两个原则,第一是有“天”,第二是有“地”。有“天”,就是这个人物有精神力量,价值追求,有仰望星空的部分,这是他一切行动的原动力。有“地”,就是他的情节和细节,能接地气,语言动作符合角色性格,看起来是可信的。即便是一个从火星上来的人,你也会觉得这哥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似曾相识。

徐龙近:书中虽然描写了重男轻女的环境背景,但我注意到你笔下的女性,比如海燕、巧容、巧清等有一种自我的、独立的力量,绝不是男人的附属;还有你笔下的动物,似乎也有人的灵性,这些都有特别的用意吗?

李师江:是的,在这貌似传统的小说里创作中,我提醒自己要有“现代性”或者说“现代主义”,你不能骨子里还是很封建的东西,那么它在文本中表现得很具体,第一就是女性的觉醒和女性的力量展示,比如海燕出走以后,从相夫教子的生活中找到自我,她不再纠结于老公是不是忠诚什么的,她有自己的规矩。第二,万物平等,我在里面写的一些动物,两只兔子,一只狗,甚至一个螃蟹,塑造它们的命运和功能,也都和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第三,无分别心,在行文中,对人物、动物、鬼神,对大人小孩、富翁、穷汉,一样去描摹和同情它们的爱恨。所以这个世界就像童话一样,万物的情感诉求都有一个平等的对待。

徐龙近:在小说里面,即便是一些次要的人物,甚至一笔带过的,我觉得都能让人印象深刻。比如说妹坨,比如说翡翠,虽然着墨不多,象形却很突出,也让人共鸣,印象深刻,这是如何做到的?

李师江:次要人物我们很难去重点描摹他,一般起功能性作用。虽然如此,我们还是要把他当作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道具来写他。因此,首先要把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写,而不是一个概念来写。其次,要抓住人物的特质,超凡脱俗的那部分生命特质。比如说妹坨,他是一个老人,深受病痛折磨,陈武功欠他钱,他不是要求陈武功还钱让他去治疗,而是要求陈武功能把他搞死,吃个药片什么的,能舒服点死就行。这是一个不求生但求死的农村孤寡老人,这是他的生命特质。这种人物的真实性,既来自农村孤寡病痛老人的痛苦诉求的经验,更来自农村人对有来生的笃信。翡翠这个人物,她有山村人的天性,原始的、自然的人性,不论她怎么做,你不觉得她讨厌,只会觉得她是活生生的、有生活趣味的人,这是她的特质。

徐龙近:我作为一个闽东的读者,能看到小说里面有很多的人物和事件,似乎在身边都可以找到原型。你是如何处理原型与小说人物的关系?

李师江:大概从2010年决定写这部小说开始,就开始搜集素材。因为当时脑子里就知道要写一个发生在滩涂的贯穿几十年的故事,刚开始有一个案件原型,其他的素材都需要积累酝酿。后来通过采访、闲聊、网络搜索等各种渠道搜集资料,原型的人物和事件是很多的。对我而言,为了塑造小说人物,会利用各种素材,然后逐步进行艺术加工、变形、转换。比如,发生在霞浦滩涂的案件,我转移到蕉城的滩涂上。网络上看到某个故事,觉得适合某个主人公,便会在人物身上进行酝酿和加工,这些都是小说家的基础素质。阅读上本来不应该溯源,就是说你看了这个情节,反而去考究原型,以为是写原型,当然这也是习惯使然。其实不知道原型,阅读体验更好,原型只是素材而已,是做面包的面粉。原型的好处是,有了原型,写起来特别踏实、可信、接地气,不会脱离现实。那么,在原型的基础上,再赋予这个人的内在需求或者价值,他就脱离了或者说超越了原型,成为一个小说角色了。

徐龙近:我感觉这本书读起来,文字比较通俗平实,没有刻意的纯文学或者先锋语言,同时还略带点古典小说的语言味道;结构上,中间虽然有各种悬疑、呼应,但总体是用花开三朵、各表一枝的传统结构,这是基于什么考虑?

李师江:这个问题也是我在写作之前很慎重选择的问题。在语言处理上,这部小说结构有点大,线索多,情节多,人物多,语言要以平实、准确为准,首先故事情节要让人看得懂,不需要作者多余的发挥。就像你建一座故宫那么大的宫殿,只要一砖一瓦堂堂正正地码上去,建成之后,恢宏与丰富,自然天成。另外,福建的方言,带着一点明清小说味,写作的时候,有一种方言的转换,自然带着那种包浆,这是我在《福寿春》里尝试过的。我见过有些作家用先锋语言写宏大的小说,这种风险是不可承受的。你写几十万上百万字,故意制造阅读障碍,读者都无法愉悦地读完,那不是白瞎了吗!古人说,辞达而已矣。我的理解就是说语言的最高境界是准确,过犹不及,都会“以辞害义”。结构上,也是为了通畅考虑,用了花开几朵,层层推进的结构,并且用上帝的全知视角,这种写法能够刻画出群像人物。这是国际上目前流行的史诗性写作方法,比如《权力的游戏》。

徐龙近:小说描写、呈现了一块独特的滩涂地域风貌,所有的事件都发生在滩涂的变迁上,你是如何体现出这一块地域的特质,还有,你对人与海的关系是抱着怎样的态度?

李师江:首先,小说中所写的这一段海域,被称为“黄金断裂带”,因为有他的地理特殊性。高山入海,直插海中,基本上没什么平原缓冲带,因此滩涂也成为经济命脉。也因此,从古代到当下,向海要地成为经济发展的历代追求。所以,争夺滩涂,改造滩涂,成为小说的一个原始动力。

小说中,开发滩涂有三个阶段的历程,第一个是村民自然养殖阶段,既有在滩涂讨海中的淳朴爱情,又有因边界问题产生的械斗。第二阶段是滩涂改造,形成产业化养殖阶段,部分股东村民因此致富。第三个阶段是发展临海工业阶段,滩涂上崛起了高楼和厂房,养殖户的光辉岁月一去不返,滩涂也成为过去的风景。

向海要地,是沿海经济发展的一个动力;但海洋受到破坏,则造成环保的效果,所以,国家现在限制海洋开发。人与海洋的博弈,开发海洋与守护海洋,是永远的主题。每年的6月8日,为“世界海洋日”,正是基于人类活动使得海洋世界付出可怕的代价,才有联合国倡议保护海洋环境的行动。在小说的末尾,师海去看滩涂,碰到一个赶海回来的渔民,他说今年天气太热,章鱼全被闷死在洞穴,这也是我对环境的一种忧思和反映。

徐龙近:小说不仅展现了闽东独特的海边民俗风情,不少地方也写到了闽东的民间信仰文化,比如求神问签、神灵附体等等,营造了一个神秘的人、鬼、神共存的世界,你怎么定位这些内容?

李师江:这是福建特有的神秘气氛,不论村镇,还是城里,我们都可以看到五步一宫,十步一庙,这是故事发生的真实环境。我用了民俗的设定,抱着一种“把死人写活”的写作目标,让死去的人,更能占据和左右人们的生活,这也是东方文明的神秘性。当然,这也是小说的特点之一,只要被记住,这个人就不会真正死去。打通生死两界的写作,在《爷爷的鬼》这个短篇小说里我尝试过,在这部小说里更达到淋漓尽致的发挥。

徐龙近:简单说下《黄金海岸》的写作,跟以往的写作有什么区别?

李师江:区别还是比较大,比如说我早期写《逍遥游》《中文系》,是写个人成长,而《黄金海岸》是写众生。而且,以前的小说里主人公比较少,而这次群像式的写法,是首次,写二十来个命运完整的主要人物。在文字规模上,是以往长篇小说的三倍。

另外,《黄金海岸》把我之前尝试过的所有写作类型,现实主义、悬疑罪案、灵异,都集合在一起,也可以说,以前的写作,都是《黄金海岸》的热身之作。

徐龙近:目前在创作什么?有没有一些中长期的创作目标?

李师江:目前在修改一部小长篇,是写海上丝绸之路的海底盗宝题材,名叫《丝路古船》。海上丝绸之路的,想写一个系列,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多素材。未来主要还是挖掘福建沿海的题材,对海上风物、风俗民情情独有钟。

来源:闽东日报记者 徐龙近 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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