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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吕玉铃:福临小卖铺

2023-01-18 16:59:29 三都澳侨报

楼下有家小卖铺,是住在一楼的老林开的。老林整天光着头,天寒地冻也不戴帽子,头皮光亮亮的,又圆鼓鼓的。淘气的小孩看到总爱唱:“光头光头,下雨不愁。”也有爱开玩笑的大人问:“老林你有头发时是不是很帅?”老林总是呵呵笑着,一面算计着刚卖出的福橘多少钱,一面用手指沾着唾沫找零钱给人。大家从来没有见到过他长头发的样子,都喊他“老林”,他的真实名字反而没人知道了。就连他家的店都被叫成“老林小卖铺”,比福临小卖铺要亲切些。

福临是他家店铺的名称,临街处用霓虹灯做出闪闪发光的招牌,红底黄字。天近黑的时候,他就将电源插上,那几个字忽闪忽闪在夜色里闪烁。牌匾刚安装上那几天,他喜欢站在门前的老榕树下,仰着脸欣赏,带着神气的表情,见人便夸耀:“这几个字是我设计的。”这几个字算是他认识不多的字里面最难写的了,别人只好安慰似的应声“挺不错啊”。也有人并不接他的话茬,一秒不停地从他的小卖铺前走过去,他很失望地望着人家走远的背影,悻悻地说:“这样不识货啊。”接着又对下一个路人重复同样的话。

三楼的小张从来不喊他老林,总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林叔,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别人“老林老林”这样地叫他,因此他对小张也格外好。每次小张从他铺子前面过,他都要问“上班去呀”,或是说“下班了”。小张的车常常停在他店前面的榕树下,夜里远远听到汽车警报响,他都爬起来,趴在窗户上往外探,确定不是小张的车响才返回去睡下。第二天一早,他就站在楼下吆喝:

“小张啊,昨天夜里警报不是你家车的 。”

“小张啊,一只大猫在你的车底下哦。”

然而,老林识字不多,他进回来便宜的货,将要过期了,他自己却不知道,总是热情地向大伙推销。“这个便宜,比超市能省三毛钱呢”,“这个好,和超市里一模一样,才两块钱”。夏天,老林骑电动三轮车进货,碘盐、酱油、花生,还有一些洗衣粉护发素,满满装一车厢。在小区门口遇到聚在一起的女人们,他总递东西过去,这家塞一瓶酱油,那家丢一包盐。价钱很便宜,比批发价只多上一两毛钱。邻里拧不过情面,不太满意地留下,撇着嘴看他。他好像并不能察觉别人的态度,依旧笑呵呵往小区儿童乐园开去。

老林到了,敞开嗓子喊:“孩子们,来来来,我这里有好东西呀。”那些孩子叽叽喳喳跑过来,围着他,选了本子选了笔。八楼的雨萱妈妈说话直,没等孩子挑完,就嚷嚷着:“老林老林,你回店里去吧,别在这浪费时间。”老林仍不愿意走,也不抬眼看她。雨萱妈妈急了:“别买了,质量都不好。”话语重了,热闹的场面忽然安静下来,孩子们拿着笔在纸上画,果然画不出道来。老林也蒙了,红着脸从儿童乐园走出,拿一杆笔在手心上划拉,嘀咕着:“怎么回事,怎么出不来水呢,这可是刚进回来的好笔呀!”

福临小卖铺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月亮也升上来了,铺子里的客人格外稀少。老林挠着头,望向门外,喃喃自语:“进回来的货,可都是好的,都是好的呀。”见我过去,他又拿出辣条、饼干、棒棒糖等许多零食,问:“帮我看看,货有没有什么问题?”我哪里有识货的本领,仔仔细细瞧了半天,也没能找出问题,红了脸,匆忙称了个西瓜,抱着往家走。邻居大妈们在花坛边闲聊,见我从老林店里走出来,像是大吃一惊,说:

“你还敢去他店里买东西呀?”

“啊?怎么不敢呢?”

“你不怕假货吗?听说三号楼的刘阿姨吃了他家的东西,拉肚子了。”

我吃了一惊,看了一眼三号楼,又想起老林刚才难过的表情,回家去了。切开西瓜,拿一牙咬下去,香甜多汁,并没有变坏的味道。月亮卧在远方的楼顶上,清清亮亮,还没有完全变圆。楼下的老林又开始喊三楼的小张了:“小张啊,有时间教我认字啊。”“哎!”小张响亮地回答。那天之后,有人来他店里买零食,他总会说:“二楼的吕老师看过了,放心吧,这批货没有问题。”为此,我的心忐忑了许久,幸而那些货品并没有引起诸如闹肚子一类的事件。

入冬之后,晚上八九点钟,我读一本教育学的书,趴在窗台下记笔记,隔一会儿就停下来看外面。老林的店铺仍然开着,雨突然下起,落在小店前榕树深色的枝干和街对面缀在梧桐枝间的红灯笼上,很少车辆和行人经过,到处一片寂静。孩子睡下了,我裹好围巾,准备到楼下散散步。

一个瘦小的穿着棉大衣的工人,拿着手机从楼角拐过来,闪进老林店里。他用外地方言打电话,问着家里的情况,忽然就哭泣起来。打完电话,他问老林有没有热水泡面,然后竭力保持平静,解开棉衣,从夹层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旧塑料袋,层层剥开,取出五块钱。老林看到他的手皴裂开了,指肚贴满了磨得起了毛边的胶布。老林拿了瓶酒给他,说:“泡面不要钱,这酒你拿回去喝,去去寒气。”工人将五块钱放到柜台上,并没有拿酒,仍旧忧伤的样子,抱着那桶泡面,冲进了雨雾里。

很晚了,老林还没有关店。雨越来越大,他站在店门边,两只手揣在裤兜里,跺着脚。气温越来越低,感觉哈口气都要结成冰,我问他怎么还不休息,他看了看外面说:“说不定,那些下夜班的工人还会来买东西,再等等。”工人们住在北面靠近火车站的屋棚里,屋棚是蓝色的,听说可以移动,宁德这样湿冷的天,简直会把人冻透。我问:“他们都住在里面吗?”老林叹了口气说:“七八个人呢,经常过来买烟买酒。”他们抽最便宜的红梅,烟质很粗劣。晚饭的时间过来买酒,几个人合买一瓶老村长,烈酒喝下去,身体就暖和了。

屋棚旁有很大一棵腊梅树,这样冷的天儿,屋子里的人都冻得魂不守舍了,那树却玲珑地开了花,星星点点的红。他们进进出出,却没有欣赏的心思。有人路过时折一枝子,丢在泥水里,老林捡起来,把花插在酒瓶里。梅花的香气便如水一样漫开,小店里多出了不一样的生气来。  □ 吕玉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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