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首页 > 新闻 > 文化 >

散文随笔|吕玉铃:鱼 冻

2023-03-24 09:39:40 三都澳侨报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还住在闽东的老山林里。我的身上穿着表姐穿小的衣服,我吃的菜都是爷爷奶奶种的,我每天还要跨过好几条泥泞的田埂去上学。勤快的奶奶在老房的空地前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那时的我可不像现在的我看到绿油油的菜地时这般欢喜,不仅不会欢喜,甚至还有点沮丧。每当我兴高采烈地放学回到家,看到灶台上只放着一盘炒蔬菜,我的心里会一下子由明朗转为暗淡。我一边抱怨着:“又吃菜。”一边扒拉几口饭,就放下碗筷回房去了。

山里的鱼比猪肉还要珍贵,好像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看到鱼的身影。以至于在我漫长的童年记忆中,鱼的滋味都跟冬天有关。长大后,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奶奶:“老家明明有那么多的水塘,可为什么我小时候却很难吃到鱼?”奶奶也不止一次地回答过我:“那时候没有饲料,鱼长得慢,从鱼苗长到大鱼差不多要两年时间,养鱼不划算,所以就没人愿意养鱼了。”

我一直觉得那时的日子过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杯茶消磨一个黄昏,却未曾想过鱼也长得慢。那慢慢长大的鱼只出现在腊月的鱼塘里和菜摊上,那难得的鱼味只会零星而短暂地出现在我家过年时的饭桌上。那些年吃过的鱼,滋味绵长得足以覆盖我的整个童年。

在我的记忆中,每到腊月二十七八,奶奶就起早翻山路赶赴县城采购年货。而所谓的年货,也不过是些过年时所需的猪肉、鱼、生姜、大蒜和豆腐制品,以及一些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

奶奶的年货篮里总会有一条大鲢鱼。在我的老家,鲢鱼是最便宜、最常见,也是最受欢迎的鱼。我想,鲢鱼之所以在农村的春节市场广受欢迎,不仅仅是因为它物美价廉,还可能与它寓意美好的名字有关。鲢鱼,顾名思义,年年有鱼,年年有余。寒冬腊月,那条大鲢鱼,不动声色地躺在奶奶的年货篮里,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剪纸,让人看了心生喜悦。

印象中,每回做鱼冻,都是奶奶忙完了事,晚饭后一切收拾停当,这才在灶间里燃起旺盛柴火,于“噼啪”作响声中,隆重开启那仪式般的工程。

奶奶把鱼洗好剁成一寸见方的小块儿,先放到笊篱里沥水,然后开始煎鱼。煎鱼是个技术活,火既不能大,但也不能太小。火大了容易煳,火小了鱼皮容易粘锅,鱼肉还容易散。奶奶耐心地将鱼块煎成色泽金黄,一块块捞出沥油,像一堆年代久远的琥珀一样。等鱼块全部煎好了,她就另起一口铁锅,在锅里淋一勺猪油,倒入葱姜蒜爆香,再把煎好的鱼块倒下锅,调好味道就开始倒入一大锅开水。对,奶奶说烧鱼要加开水,这个秘诀我一直记了很多年。鱼冻最精髓的就是这锅鱼汤,炖的火候到了才能炖出鱼皮里的胶质。

奶奶把鱼块单独盛出来,鱼汤再用另一个带盖子的搪瓷缸装。这个搪瓷缸在冬日里放上一夜,棕褐色的鱼冻就完成了。奶奶将搪瓷缸倒扣到盘中,鱼冻不散落点滴,仍是一个完整呈现的美丽丰润的圆形。接下来的三天,这盘鱼冻就是我和弟弟最喜爱的佐餐小菜。吃的时候,我们先用筷子把鱼冻搅碎,再搛取一块包裹其中的焦黄鱼肉碎,入口细品。但觉鲜嫩爽滑,在舌尖上滑来荡去,却没有丁点的鱼腥味。我可以就着鱼冻,吃下两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可是,这么好吃的鱼冻,奶奶竟然说她不喜欢吃,所以我家的鱼冻每次都被我们姐弟俩高高兴兴地一扫而光。

直到我成年后有一次回老家,吃饭间隙见奶奶从碗柜里端出一碗鱼冻,旁若无人地吃起来。我诧异地问奶奶:“您不是不喜欢吃鱼冻吗?”奶奶笑着说:“你们喜欢吃,我也喜欢吃,那么一点鱼冻哪够吃呢?”

我恍然大悟,原来奶奶那些年说过的“不喜欢吃鱼冻”“不喜欢吃油渣”“不喜欢吃鸡蛋”“不喜欢吃……”,全都是谎言。而少不更事的我曾经那么深信不疑地以为奶奶真得不喜欢吃这个,不喜欢吃那个,所以每次都吃得那么心安理得,那么理直气壮。殊不知,奶奶口中那些所谓的“不喜欢”,竟都是“不舍得”,竟都是一位奶奶对儿女最简单最朴素的爱。

星汉迢迢,光阴漫漫。犹记当年,绿水边,青山侧,草舍茅屋,浓汤慢煮清欢味,粗茶淡饭数晨昏。  □ 吕玉铃

返回首页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