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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往昔|陈承钫:那年,我在华侨农场种田

2023-03-24 09:41:05 三都澳侨报

“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艾青在《我爱这土地》这样表达过。“从来就不是一只鸟,我也未盘旋过东湖的水面,眷顾蒹葭苍苍;也没有因潜藏咸湿的海水而噙满眼泪。”我与东湖塘华侨农场有过一段情结。

东侨,一个烙在宁德人印象里的老称呼——东湖塘华侨农场。这是个由特殊地域与特殊人物构造的特殊地理标志。一片黑泥泞土地夹杂腥味海风,一群烙着卷头发,穿着花格子衣服与喇叭裤的年轻人,这况景定格在八十年代宁德大众的记忆里。小时候我在农村茶余饭后常听老人讲述,关于他们在物资匮乏的六十年代参加东湖塘围垦建设的艰难经历。一辈子和泥土抗争的山里人去征服海的狂暴,显然除了一身蛮劲外,对汹涌的海水没有一点优势。趁着海水退潮的间隙,他们用简陋的工具,在灰溜溜的滩涂上搭建长坂桥运送砂石,经常彻夜点燃汽油灯轮番苦干。我的饭量强的大伯,因年馑和强体力劳作,没有看到东湖塘围垦合拢与庆祝征服海神胜利就离世了。这促使我想一睹,让许多人望洋兴叹,代表所谓人定胜天的那个年代的东湖塘。

我真正近距离走进这片土地,触摸它的肌肤,聆听它的气息,感受它的脉动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已经在宁德师范学校读书了。

从宁德体育场往东,是一条没有硬化的黄土路。路的两边种植着高大的桉树,树干足有油桶粗。这条道路一直连接金蛇头,也是城区通往东湖塘华侨农场的唯一通道。在城区东郊路边空旷的菜园地里,竖立着一排排由黑色杉木连接的电线杆子,上边布着无线电波干扰网;再往东黄土路延伸到达五里亭有分汊口,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茫茫的田野阡陌纵横,青翠的马尾松矗立在田间道路的两边,把偌大东湖塘像切割豆腐一样,整整齐齐,方方块块。这盐碱的土地,让枝干茂密窜向天空,仿佛向人们告知,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

东湖塘农场堪称闽东的“北大荒”——宁德的好粮仓。这是一片充满希望而又忙碌的土地。宁德地处亚热带,海拔低,常年气温比山区高适合水稻成长,可以早晚双季种植,每季亩产均达千斤。而山区因为气候关系一般种植单季稻,一亩收割六七百斤顶天了。那时间的东湖塘华侨农场为解决宁德人民温饱作出重大贡献。

八十年代初全国各地开始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这长期束缚农民命根子的黑金,一直是他们关注的焦点。随着改革开放国门开启,一些曾经在这片土地洒下汗水的农场华侨已经出国,一大片土地无人耕作闲置着。为保耕促种华侨农场决定,但凡来农场耕作者,只要完成该土地上交的国家公粮征购任务,水田一切收成都归种田者,并且农场还免费提供住所与水电。当时农村的水田承租是五五分成,因此,很多乡村农民趋之若鹜,都来到东湖塘华侨农场找田种稻,我的大姐夫就是其中之一。后来这批人成为宁德第一代进城的农民工。

1986年夏天,大姐夫捎话说他在东湖塘华侨农场承包的五亩稻田忙不过来,让我过去帮忙。其时恰逢暑假,我也闲着无事,就骑着一部破自行车歪歪扭扭,找到塔山底下一排排石头垒砌的单层房子,这是当时宁德县政府安置归国侨民居住的建设用房。房子简单,结构齐全,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前面是一间餐厅兼做客厅,后边是卧室,旁边有一小间卫生间与厨房,通了电与自来水,比起农村已经先进了。一些侨民不喜欢在室内做饭,就在房子的前面露天支个炉子起火烧饭,三两人或蹲或坐,一边聊天,一边就餐。

这是一个流火的季节,炎热的太阳仿佛把东湖塘的海水燃烧,平日里充满咸湿的海风,这时候吹在脸上辣辣地抽人。太阳热辣辣,空气热辣辣,稻田的水也热辣辣。你一脚伸进稻田里会惊叫起来,随着叫声水田冒出吃吃的气泡。此刻给你感觉不是下水田,而是揭开灶台的锅盖。清晨一片如潮的蛙声和聒噪的蝉鸣此刻销声匿迹。这时间的东湖塘农场仿佛在历练,考验如钢杵般插在田畴的劳动者,考验这些耕耘者如何用躯体与顽强的意志“火中取栗”。我感觉这样的比喻并没有吹毛求疵,因为这样的场景对于农家人并非生平第一次遭遇。老祖宗历来习惯脸朝黄土背朝天,如今拥有土地可以自在挥锄,对着毒毒的太阳他们淡淡地表达:“今天的太阳忒热点!”有句谚语:“鱼鳞天晒谷不用翻!”又说:“芒种下苗前后脚,夏至下苗上下棵!”这些都说明此时候的阳光与物候的紧密关联,特别是水稻这种积温型植物。在这样热辣辣的阳光里,我仿佛听到周围的植物嘎嘎的拔节声,看到他们窃窃私喜。这酷热耕田者必须争分夺秒,全身心投入抢收抢种中。

东湖塘农场水田特别适合种植“闽优”水稻种子,稻秆粗壮结实,足有八十厘米高,比同期山区水稻杆要高出半个头。而且分蘖好,每一棵稻束有十几支稻穗,一支支不但硬朗,结满的稻穗足足超过一百五十多粒。一串串稻穗儿耷拉头儿,在海风的吹拂下摇头晃脑,一切丰收在望。毕竟是国有农场,一切的设备俱全,包括收割和耕田。大姐夫委托农场安排工人收割,承包的五亩稻田大型拖拉机小半天就完成了,田间留下大半截的稻茬与成堆丢弃稻秆儿。参差不齐的稻茬可以被大型拖拉机的铡刀粉碎和进泥土成为肥料,田埂上的稻秆则需要处理。这时间的太阳晒谷子最合适不过了,这项工作由大姐来做。我们在华侨农场宿舍楼前面那个浇了水泥地面的篮球场上扫出一大片空地,均匀洒下收割的稻谷,大姐煮完饭翻晒一遍,等太阳落山后我和大姐夫回来拾掇,用牙齿咬谷粒儿已经脆脆得响。

机耕过的稻田,一垄垄坑洼不平,大姐夫在用锄头平整,我负责拔秧苗。秧苗集中在水田一个小区域,两个月前大姐夫已经植好,如今长成一尺来高。秧苗是密密撒播,现在要一棵棵拔起来,洗尽秧苗头上戴着的泥土,再插到新耕的田里长根。拔秧苗是细活儿,你要右手小心抓住秧苗根部一棵一棵用力薅起,再交到左手,大约一抓手数量,就左右手并用,左手抓紧秧苗顶部,右手护着秧苗头部,上下不停往水里窜,把秧根上泥土洗尽,然后把水甩干,最后用稻草绳在秧苗中间绑结,扔到田埂边算完成一茬。这活儿我小时候做过并不难,只是东湖塘的海泥不比老家水田,秧苗钻进泥土足足两寸深,拔起来的秧根带着一大团粘海泥,一小把秧苗要不断窜洗老半天,让你蹲在水田里,半天直不起腰来,再加上辣辣的太阳在背后咬你,我呼呼直喘粗气。这时间我深刻体会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了。

插秧开始时,我已在稻田待了三天。看着我被晒得黝黑的脸蛋和气泡的手臂,大姐他们很心疼劝我回去,我坚持下来。为了赶工,大姐夫就到农场请了五个帮工。这五个帮工其实是华侨农场读高中的女学生,他们在节假日常常到田地里打些小工,十元钱一天。别小瞧她们这些学生妹,她们像惠安女一样能干,用花头巾包裹头部,连裤腿都不挽,噼啪噼啪,一边聊天,一边掰秧插秧,娴熟自如。包括我和姐夫七个人,并排一溜向前插,再倒过来就完成一亩水田植秧。这五个女学生如闲庭信步,不仅秧苗插得横竖笔直,而且深度恰好(插浅了秧苗会浮起不着根,插深了秧苗长不大),她们未挽起的裤腿拖泥带水,并没有把水田里的秧苗撂倒。这些小帮手三两下就把我俩落下了,大姐夫本来是种田好手,也跟不上,何况我。我扶起这课,那棵又倒下,就像给刚入校小朋友训队列一样揪心。我瞧瞧旁边她们插的秧苗,再对照自己,又如执笔学写的描摹,歪歪斜斜,远远落后了。那些“小帮手”看着后面我的笨作,扑哧地笑着。嗨,技不如人的尴尬!

经过一周的煎熬,大姐夫完成了抢收抢种所有任务,稻谷也晒干装袋收储了,我也像短暂经历非洲热带之旅,全身黑黝黝地骑着自行车归程。一周劳动的艰辛虽然短暂却记忆深刻。

如今的东湖塘华侨农场在2012年12月经国务院批准,升级为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定名为东侨经济技术开发区,实行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政策规划建设,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阡陌稻田,取而代之是高楼林立与整洁的街道。一座景色迷人崭新宜居的滨海新城正在崛起。华侨农场那几座老房子还如当年安详端坐着,留在人们的记忆深处,我的种田记忆依然温热,细细地咀嚼起来,仿佛抚摸着一节节连着脊梁的坚硬肋骨。  □ 陈承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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