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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诊所|吕玉铃:找平安

2023-05-17 13:19:56 三都澳侨报

老家是一个小地方。一条南北延展的乡村公路,将村庄隔在东狮山的南边,溪流顺着路的方向延伸,溪水已干涸,畦地里生长着大片的芦苇。

我和爷爷奶奶就在这样小且安静的村子里生活。爷爷患有哮喘,我常和爷爷一起,在一天将要结束的时候,横穿过公路去乡村诊所看诊。黄平安是乡村诊所的主人,村子里的人喊他“先生”当是尊称,年长一点的老人,会直接喊他的名字“平安”。四邻里,谁家有个头痛发热,都会说去找平安看看,一时间,“找平安”成了看病的代名词。

平安的医术实在令人敬佩,他懂药又懂医,一九八一年的时候,从外面习得医术回来,开了这间诊所。

从我记事起,每次生病都会被带到这里来。我是极不情愿的,和别的小孩一样,极力反抗,大哭大闹。然而,挨过痛针、吃过苦药之后,病便好了。小孩子并不记仇,病好之后,也常伙同小伙伴猫在诊所外面,偷看不愿扎针哭闹的小朋友,捂着嘴乐,眼睛笑眯成一条线,互相逞强说“我打针才不哭”“我吃药才不怕苦呢”,然后又相互揭短,说“我都看到你哭地比他还凶”“那你喝完药不也吃红糖了吗”。各自被说中短处,开始不讲情面地争斗起来,吵累了,互不理睬,远远地相跟着各自回家。

我小时候挺调皮。有一回在学校值日,踩着凳子站到桌子上,拿扫帚当麦克风大声唱歌,不小心摔到地上磕破了头被送去找平安。先生拿着剪刀剪去我额前的头发,包上白白的纱布。我回到家,在镜子里看到半个光头的丑样,生气极了,又折回去,让先生把全部的头发剪掉。平安和看诊的病人感到吃惊,近于目瞪口呆。黄先生了解小女孩爱美的心思,他拿出自家小女儿漂亮的帽子戴在我头上。帽子是粉红色的,带有白色透明的蕾丝花边,我想象着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小公主的样子,很喜欢,蹦跳着回家了。

爷爷看诊输液,我坐在门边的凳子上观察各种患病的人。在问诊室里、内间的病房里、屋檐廊下坐着一堆一堆乱糟糟的人。平安家的助手并不穿白大褂,混在病人之间难以辨认。农民的衣服几乎都差不多,不鲜艳喜庆,一律如泥土或树皮一样灰蒙蒙的颜色,很长一段时间,我靠辨认医士和病人等待爷爷。几日之后,我就能从人群里一眼认出医士来。我在回家的路上得意地跟爷爷说,那些医士的衣服比病人的衣服整齐干净,爷爷却说,诊所里就两个医士,一天就能厮混熟的,不用辨认。

平安诊所把许多未曾离开过穷乡僻壤的人召唤了出来,聚在一起,林奶奶便是其中之一。林奶奶家门旁贴着绿色方方正正的牌子,上面写着“五保户”三个字,五保户是政府对无儿无女老人的关怀,铁皮牌子算是认证。林奶奶大病的那晚,正值寒冬,大雪纷飞。妈妈让我把晚饭送去林奶奶家,我将饭抱在棉衣里,撑伞绕过小半个村子,拐到风口,看到林奶奶家飘出的灯光便加快了脚步。我顶着风雪小跑过去,发现奶奶家灶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四壁冒着冷气。林奶奶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言不发。我放下饭盒,坐在灶前一边生火,一边喊着吃饭了。炭火旺起来,林奶奶仍旧安睡着。我伸手摸到林奶奶滚烫的额头,慌了神,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进家里,泣不成声地说,林奶奶生病了。妈妈喊我去平安诊所请先生,我跑出去,又跌跌撞撞往诊所赶。村里的狗听到动静,激动地叫着,高低起伏。

诊所里有人看诊,有人在输液,有人在相互聊着病痛。我像个小雪人一样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引起极大的好奇。我跑到先生旁边,哇哇哭得厉害,正在看诊的病人知道发生了更为紧要的事,让到一旁,先生收拾好药箱和我一起冲进茫茫雪野。

平安挂上吊瓶,说:“林奶奶命真大,是肠癌晚期,还能扛得住疼痛。”

妈妈在一旁小声哭泣,问:“奶奶能醒过来吗?”

“这次是伤寒引起的昏迷,退了烧就能醒了。”

“已经烧到四十(摄氏)度了,也难为了老人家。”

“放心吧,我已经打过退烧针了,再输上三天液,这一关算渡过去了。”

林奶奶醒来,伸手去拿枕边的一串佛珠。北风还在房外盘旋,卷着雪片摔在空地上,妈妈说先生来过了,邻居们也刚离开。林奶奶虚弱地倚着棉被,说,平安真是菩萨心肠,是佛祖派下来救人苦难的使者。

我对诊所产生了好感。病床、器械、潦草的处方、浓烈的药味,连同病中的乡亲,所有这些都伴随着我成长的足迹,成为老家的一部分。诊所对荣誉没有特别的要求,却是乡邻必定要去的地方,这里没有虚假的情感,是微不足道的求治者生之搏斗的地方。诊所是人们生活的另一个家园,有别于与亲人共享的舒适住所,却必须来光顾,许多人就是在这样两个家园之间穿梭往来,完成了生命。

想到从家到诊所的路,只要穿过长满芦苇的一条公路便到了,这样短,我像捡了很大便宜似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 吕玉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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