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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康桂岳:芙蓉花开天王岭

2023-12-01 09:20:55 三都澳侨报

木蕖三数株,能白又能朱。

红暮浅深色,醉醒空态姝。

柳霞(奭斝)玉斝,抽汞养丹炉。

模写终难尽,秋江有画图。

宋.代程公许这首《红白芙蓉》诗中体现芙蓉花(木莲花)的颜色在黄昏时分有深浅不同的变化,美丽无比,无论怎么描写都难以尽其完美。所以,我对芙蓉花特别喜欢。

一直记得那年,看到的芙蓉花和种芙蓉树的老人。那个傍晚我去镜台山,从天王新村,沿天王岭拾阶而上。正逢秋高气爽,阳光和风像溪水洗过一样洁净,薄薄地一层一层地披在人们的身上,覆盖在地上。远远望去几个身轻如燕的人上上下下,时不时地抬头回望,看样子很惬意。阶梯边的石凳上有三三两两的老头子和老婆子在神聊,时不时地把手指向高处,脸笑得像一朵花。我向上攀登,距离不断拉近,哦!原来在路边,在通往另一条小路周围,或是几棵,或是一株翠绿的芙蓉树上,一朵朵芙蓉花不失美丽,不失娇艳,或是白色、或是粉红、或是深红,它们在高高的枝头,错落有致,簇拥一起,随着微风摇曳,热情奔放地把你燃烧。我注视它像被狐妖迷住,迈不开腿。忽然想起唐朝高嶦的诗句:“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莫像春风怨未开。”此刻,我心潮澎湃,意绪难平,是谁有如此闲情逸趣种了这么多芙蓉树?路边的一个大爷指着那条小路说:“里面一个叫花如的人种的。”

沿着那条小路而去,穿梭在两旁的芙蓉树里,看满地落英缤纷,心想要是没被踩过,倒是赏心悦目,有种难得的美丽。可是,这条是住在这里的人们必经之路啊。目睹一道车辙,一个脚印,一片花的尸首,一种怜香惜玉袭上心头。继续往前走,不远处,一个约七十多岁的老人,背有点驼,手拿着扫帚在扫地,走近一看畚斗里花瓣不少。我问:“大哥您好!这花瓣不是很好看吗?您为什么把它扫掉呀?”他抬起头对我说:“这芙蓉树叶会掉,花也会谢。人们走路不方便,且雨天路滑,所以要扫掉呀。”我内心赞扬,头一直点,这真是一个活雷锋呀!接着又问:“种芙蓉树的人住在哪里?她的名字叫花如。你知道这位美女吧?”老人听了哈哈大笑,我愣住了。他眼里闪着光回答:“种花的人是我,我就是花如。”我原以为是一个闭花羞月的小女子,原来是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的老男人。一个名字分不清性别,花与名字的巧合,这不充满戏曲性嘛?他轻轻地把花瓣包起来和一些叶子集中一起后埋在事先挖好的坑里,嘴里念叨: “它们是宝,埋起来可发酵土壤成营养土,来年成为芙蓉树的养料。”我情不自禁地参与其中,红楼梦黛玉葬花的情景浮现眼前,虽不一定有那种凄凉,但他的举动让我动容。

“你种芙蓉树几年了?” “我种了二十年啦。”“你可称得上专家。它如何种?”他说:一般在秋季采收种子,进行低温储存,在第二年春季播种,种植要选择肥沃的沙质土壤,还要有充足的光照。栽培得好有的当年就会开花,有的最迟也要两三年才开花,开花时间在8月左右。花期长可以延续到11月份才掉落。他笑了一下,接着又说:这花会变脸,刚开花时呈白色和淡红色,水水的,嫩嫩的,到了黄昏就慢慢变深红。它的外形好像与牡丹花是孪生姐妹,花瓣硕大为圆形,根、花、叶均可做药。我心想如果也种一棵多好呀。他好像看穿我的心思:“我培育一株给你,你买一个大水缸把它种在里面。” 我说:“要把土挑到五楼阳台,再买一个大水缸搬上去,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呀,还是不了,谢谢!”

远望天边的夕阳依次亲吻了镜台山上的每棵树,也依次亲吻山脚下花如老人辛勤耕耘下的一棵棵“山头斜阳却相迎”的芙蓉树。那光影掠过树梢创造一种宁静悠远的意境,犹如读一首站立的古诗,令人叹为观止,我一步三回头告别芙蓉老人,告别芙蓉树。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又逢疫情三年,行动按下暂停键,但芙蓉花和芙蓉老人像光盘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决心今年4月去拜访。

谷雨,春天的最后一个季节,杜鹃花红遍山岗,那些秧苗经风雨摇身从鹅黄到深绿,金碧辉煌的盛典就在不远处。上午时分,前往天王新村寻找芙蓉老人。在斜坡处仰望一个大大弧形门两边写着“迎新春锦绣华夏共圆中国梦”“接贺岁宁川城野齐筑幸福家”和横批“春节快乐”的字样。已是4月14日了,还挂着春节的喜庆对联,看来天王新村的人还在留念过春节的那种美好。一路上春光宜人,神奇的节气,频繁的雨带来了路两边生机的草木,野花的盛开,小昆虫的撒欢,小田地里禾苗绿茵茵。证实“谷雨”这个词在大地上复活。在通往我要找主人的那条泥土小路的左边,视野之内两棵树缠在一起,一棵是芙蓉树,另一棵是芒果树。这让我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如此纠缠芙蓉树它会正常生长开花吗?两棵树之间有一个大大的鸟巢,伸出三只雏鸟的头部来发出微弱的声音,想必它们大概是饿了吧?一会儿两只鸟一前一后嘴里含着食物飞往鸟巢,将食物喂进它们嘴里。而后又张开翅膀飞落在造型优美挺拔,叶片黄绿相间中的高高的树枝上,好一幅美丽的画面啊!我想拍下飞鸟立枝头的情景,还未定格就被鸟发现,它们扑棱棱一下子飞远了,空留曼妙枝头在风中摇曳。

此次,我专程来拜访,希望主人能在家。可是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春风来回踱步,检查九里香、篱笆树、迎春花等植物的生长情况。两座房子为并列的合体墙建筑,两边的门都上了锁。我敲门:“有人吗?”屋子里没动静。只好站在门口等候,脑海里一连打了几个问号,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主人是否还是原来的主人?并且产生不好的联想。抬头看看上面的几座房子,太阳明晃晃地照在房子的墙壁上,闪着刺眼的光。已经九点多了,每家每户的门还关得紧紧的。忽听开门的“吱嘎,吱嘎”声音传进耳朵,抬头见一户人家走出门外,我眼睛一亮,一个影子在太阳光里闪动,一个女子发胖,约四十出头,黑色着装,肤色雪白,耳垂挂着一对发亮的耳坠,脖子和手上各佩戴着金项链、金手镯、金戒子,手上拿着一根烟。她往下走,我赶紧往上迎。她毫无表情地问我:“你干什么?找谁?”我手指着下面的房子说:“美女好!你知不知道住在那里的大爷,他是种芙蓉树的。”“我不知道!”“你不是上街都要路过他家院前的那条小路?”没等我问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失望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徘徊在斜坡上,期待还能遇上这附近的人。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寻问着,未果。我沿着天王寺庙的方向而去,见樟树下坐着两个大妈,我打断她俩的亲热对话,了解芙蓉老人之事,其中一个说:“我家就在斜坡下不远处,这人我不知道。”?我说:“原来这天王岭周围种了许多芙蓉树,到秋天时开了许多芙蓉花,可好看了!”?那个大妈恍然大悟:“是啊!三年前我搬到这里有许多芙蓉树,后来不知怎么,一棵棵被砍掉。” 此时,我突然感到眼眶潮湿。芙蓉树无言啊!无论什么树都是自然赐予人类最好的朋友。因为有了它,人们才得以生存;因为有了它,人们的生活才有诗意。有多少美景因树而生动,有多少鸟鸣因树而动听。可是,树作为生命的存在,人们并未想到它的痛楚。此时此景,让我想起我家后门绿化地里曾经也有棵白玉兰树,高约,12米,枝叶扩展,像一把翠绿的大伞洒落一地绿荫,同样也遭到人为的砍伐,原因是树会长虫。而这里的芙蓉树为什么被砍?已接近中午,天气闷热。我再一次去他家,两边的门依然紧锁着,只好打道回府,路过一家小超市向女老板打听。她说:“我店铺每天有很多人经过,你说的哪个人啊?有个种花的称老余,前几年挑花去街上卖我见到,去年疫情死了。”我听了吓一大跳,急忙问:“不会吧?他是种芙蓉花的。就住在你店铺后坡上的。”坐在一旁的一位男士说:“种芙蓉树的那个人,去买菜可能回家了。” “我说:“我是刚从他家下来的,一路上没看到他。”他说:“他从另一条路回家,现在你再去一定会遇上的。”

于是,我放飞心情再一次登上天王岭,终于在他的院子里见到了他。他惊奇地笑呵呵地问我:“你是不是那年来这里看芙蓉花的那个康老师?”“是呀,您记忆力真好!我一波三折终于找到您了。”他热情招待我,看他的样子,精气神十足,身体硬朗。我问:“你家里人呢?”他说:“老伴走了,孩子们都在厦门、泉州当老板。”说到孩子的事业他很得意,眼睛闪亮,说是遗传他的基因,说他曾经也开过服装店和鞋店。说他少年时家庭显赫,后来他败了家业之事。还滔滔不绝地说他现在要好好度过晚年,享受生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是啊,他除了种芙蓉树,还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和盆景。其中一盆景置在阳台栏杆处的一角,造型尤其独特:右边长出一根高约3米,直径1,5米的圆柱型木头,身上尽是春的气息,底部分枝长出约5米长度后再弯曲生长延伸,伴随着茂盛的叶子似一条昂首的飞龙。看眼前的盆景他兴奋地 、自豪地手舞足蹈地说:“人家出10万,我不卖,再加一个零,100万我也不卖。我把它名为‘报恩树’,它的真名叫‘雀嵋’。” 我看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采菊东篱,豆种南山沉浸于内心世界的陶渊明。

在无意中我听到人们称他为“芙蓉仙”或“芙蓉老人”。这如何说起?据说他童年时做了一个梦,梦在秋天里,他独自一人来到一棵树下仰望树上缤纷的花朵,沉醉于其中,忽然,一阵风吹来把他飘到树上,又掉到地里,头部受伤流血。此刻,来了一位白衣飘飘的老人把他抱起嘴里念叨:“芙蓉花,芙蓉花,用芙蓉花瓣止血。”自从梦后,芙蓉树的情结始终萦绕在他的心里。于是他有了梦想:一定要种芙蓉树!

那年他选择了一块远离喧嚣的地,认为是一块风水宝地,关键是它不仅可以盖房,而且还有空地种树种花,路边一带还可以种他心心念念的芙蓉树。从此,他种芙蓉树的生涯开始了,他先在自己院子围墙内种,后来又在院子围墙外种,还在天王岭路的两边种。他每天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在他种的花草树木里转,浇水,拔草,有时搭个梯子爬到高处看看芙蓉树是否长出新芽?数数花骨朵长几朵?有时还会拿来放大镜看,发现芝麻大的新芽和花蕾都会万分欣喜。其他的花在春天里争先恐后地开放,而芙蓉花却不争不抢,不偏不倚,在8月静悄悄地开放,深受人们的喜欢,招来蝴蝶飞舞,蜜蜂采蜜,引来孩子们爬树捉鸟,有的大人还将芙蓉花采回家养在花瓶里观赏,有的拿它回家做药。那时的芙蓉树在老人的培育下,为大地所厚爱,为雨露所滋润,在阳光里安然地生根、发芽、开花。

芙蓉花虽然位于较偏僻的地方自由地舒展,不在乎谁的所思所想,自然也不会在乎谁走近它,谁离开它,但我在乎。此次,看到芙蓉树萧疏,所剩无几,心中惆怅。我问芙蓉老人:“听说你把芙蓉树给砍掉,为什么?”他迅速地收回笑容,心情沉重声音低沉:“是我砍掉的。因为有人说看到这一带有芙蓉精,夜晚出来迷惑人……”我问:“是谁看到的?芙蓉精长得怎么个样的?具体谁被迷惑了?”荒唐!聊斋的传说在这里演绎得有声有色。有人还说树根延伸到地里房子会倒塌,这是什么逻辑?我们生活的城市、 村庄、小区能满目绿色与清新不好吗?芙蓉老人面对林林总总的声音不畏惧,他继续努力耕耘。直至有人夜里砸他的窗,拔他培育的苗,砍他的树。最后听儿子们劝说:“老爸我们就少种几棵吧,就种在自家的门口。”他才忍痛割爱,不再在天王岭一带继续种芙蓉树。但他一年四季,每天日出日落依然与花草树木为伴,其乐融融。

此时此刻,我再次联想起给人生做减法的陶渊明那张“无弦琴”流出的自由的风和高悬的明月。芙蓉老人这个有趣的灵魂,沉沦于别样的生活,在他的眼里无处不是月地云阶,居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芙蓉花开遍?  □ 康桂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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